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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的树

2024-09-14 13:07 来源: 甘肃日报

原标题:故乡的树

王重扬

每次回乡,一下车,父亲便快步朝着大沟和河滩上走去。我断定,他必然是去巡视那些树了。

树很多,密度不均地散落在各处。多少年来,父亲除了教书、种田,剩下的心思,便都留在那些名目繁多的树上。

最早的是核桃树,在大沟的地里,已经生长了四十来年,长得大如擎天的伞盖,几十棵便是一大片,覆盖了山脚下的土地。

20世纪70年代末,父亲从报纸上看到消息,说国家要大力发展林果业,既能保护环境,还能产生经济效益,他就动了心思,想申请一些树苗,栽在地里。

他跟村里、乡里面打问了,要去县里面申请才有希望。于是,他便连夜写好了申请书,整整齐齐地誊写了一遍,折好后放在笔记本里。一次去县里开会,他拿上笔记本,充满期待地去县城,开完会便四处打问苗木的管理部门,终于把申请书交了上去。

父亲等了一段时间,没有音讯,便又写了信,到镇上寄了出去。

第二年开春,就在父亲要忙着开学的事情的时候,乡里面捎来了口信,县林业局拉来了半车树苗,里面有父亲申请的一些。父亲差点高兴得蹦了起来,赶紧带着二叔、三叔,兄弟几个拉起架子车,就往乡里面赶,十里山路,他们整整花了大半天才拉回来。

回来后,看着三个人全身的汗泥,父亲却被祖父祖母一通教训,认为父亲不务正业,家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地,哪有地方栽树苗?栽下能顶饭吃?

我们那里属于山区,土地面积不多,十里八村,父亲怕是第一个想栽树的人。

父亲生性很倔强,说自己好不容易跟县里面申请了树苗,怎么着也得栽下来。于是,他就带着二叔三叔,来到大沟里的地里,尽心地把核桃树苗栽了,剩下的一些苗子,便种在了地块上面的荒坡上,那里因地势太陡,常年生长着浓密的荒草,没办法种地。

栽树不易。在干硬的坡地上,他们咬着牙坚持了十多天,终于把这些希望植了起来。几场春雨,树苗们完成扎根,都抽出新叶,生机盎然地生长了起来。核桃树的间隙里,父亲还种了洋芋、小麦。

两三年时间,这些核桃树便长了起来,渐渐地开始结果,父亲看在眼里,喜在心头。这也让他信心十足,栽树的想法更加强烈。于是,他每年都申请一些苗木,拉回来后,分发给想栽的村人,一棵棵地安置在最适合的地方,河沿上的柳树和白杨树、地边沟畔的槐树,林边的花椒树和杏树,房前屋后的香椿树、梨树,一年年地在村里扎了根。

树们也都成器,有一棵算一棵,都铆足了劲生长,撑着胳膊往天上钻,能结果的,也都挂着繁盛的果子。

每年春天,父亲和母亲除了种庄稼,还要轮番照顾这些树。清风和流水见证了父亲逡巡的身影,他肩负着铁锨,大步地走着,每到一棵树下,便翻动树周边的土壤,修出一个圆形的土埂,便于积聚雨水,让树木获得更多的水分和营养。上百棵树,他无一遗漏地照顾着,有时还不无惋惜地说:好好的树,被羊啃了皮。随后,便和点泥,抹在被羊啃掉的伤口处,假以时日,就能愈合。接下来,他会在荒坡上挖一些干死掉的沙棘树,埋绑在小树的周围,让它们免受牛羊的啃食。

秋日,核桃成熟,风一吹,在核桃树哗哗的咏唱里,一些核桃果子便掉落下来,噼啪地砸在地上。父亲带着我们打核桃,用竹竿轻轻拍打树干,核桃们便纷纷坠落,如冰雹般清脆,有时打在人的头顶,猝不及防。

有村民经过,父亲便让他们拿回去尝一尝。

核桃树下也栽植过一些花椒,立秋前后,花椒挂满枝头,红艳艳,如云霞般,摘完后晒干,是做菜炖肉的好调料。杏子成熟后,父亲带我们摘来后,将杏子的果肉晒干,装进袋子里,等想吃的时候拿出来,酸甜可口,口舌生津,让人记忆深刻。

几十年下来,父亲栽的树大多都长大了,小的有二三十公分粗,大的直径都有五六十公分了。在山坡上、沟畔、河边,早就成了村庄绿色和清凉里的一部分。

可父亲也老了。年近七十的他华发丛生,不复当年的青春年华。好在,他的树们却正值盛年,健壮而繁茂。

父亲栽植的那些苗木,一如他近四十年的教书生涯中的众多学生一般,有自己的名字,有自己的个性和脾气,有自己的特色,父亲在栽培和浇水时,也常抚着树干,蹲下来喃喃低语,像是某种嘱咐和祝福,每个动作,都蕴藏着某种期许和期待。

春秋移转,岁月更迭。树和人都在变化,父亲种的树,十之八九干直参天,风华正茂。父亲的学生们,也都步入中年,成了顶梁之柱,在各处生息有为。

  每次回到故乡,迎接我们的,是那些生长各异、生机勃勃的树。看到那些树木,我都不禁有些感慨,感慨年岁易逝,而那些树却扎根立定,成为抵抗时光侵蚀的某种独特力量,每一株似乎都闪耀着某种精神气象。看到树,我便自然想到了父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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